在那个夏天的阳光里,我们毕业了,像是一株株金色的向日葵,在度过了跑得比两只老虎还快的三年青春岁月之后,那个用它的万丈光芒让所有向日葵都围着转的太阳终于落下了。
那样的三年,一直一直听着《那些花儿》的三年终于结束了,只是朴树湿漉漉的声音,和他感伤的音乐一样,依旧让人感情丰沛。“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花儿开着,让已经远去的我们即使到现在,还是总在不经意间回想起高中的点滴。虽然芭蕉绿了,樱桃红了,流光把我们抛了,但那段岁月里的所有经历都像照片一样清晰地保存在脑海中。
高考就像佘山欢乐谷的过山车,刺激了一下就过去了。成绩单是我们在空中的留影,定格时有些人恰好在最高点,有些人却在低处。拿到照片后大家神情各异,有人欢欣雀跃,有人黯然神伤,但它终究是一张凭证——我们毕业了。
十几岁尾巴上的最后三年,我们抱着哭了。有一种感情决了堤,一种文字所无法描述的感情。而那个名叫曾经的东西,它还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就像那些花儿,开在夜半时,在无人知晓处,暗香淡而不散……
我们最终还是坐上了通往各自理想和现实汇聚处的列车,在年轮的碾压下情愿或不情愿地向前。曾经想要永远在一起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只因太过留恋。但经历和记忆会因以时间为质的相互见证而更加厚实。我们的故事还未完。
耳机里《那些花儿》还在播放:“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那个色彩浅淡的秋天里,我来到了上海,这个对我一直有莫名诱惑的城市。这里的初秋没有落叶翻飞,亦没有金毯遍铺,只有空气中偶尔的凉意欲说还休地提醒着这个天空更远的季节的到来。我甚至以为这个空间已被钢筋水泥混凝土所充斥满了。下过雨,不会有潮湿泥土的气息夹着青草味飘散,亦没有蝴蝶扇着微湿的双翅蹁跹。
然后来到上外,那些曾经看过不止一次,憧憬了不止一回的景在面前突然生动起来。一个人静静走在学校的路上,踩着秋日地上偶尔才见到的枯叶,听它们卡擦擦的欢笑。上外的秋日,落叶只是点缀,还有情人坡上缓落、漫步、起飞的白鹭。法学院前面的湖水微泛波澜,学院之后的河带从未知流进,又淌向不明的远方。
圣经里说“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但不论如何,在先前一段小隐隐于生活,之后一段嗷嗷待哺的时差里,总要有一段不接的青与黄。
一个个陌生的脸庞渐渐走近、熟悉、放大,笑容一点点绽放,带着些许的疏远,却又清楚地明白以后大家将要携手走过整整四年。有时候会突然落寞,然后想起以前肆无忌惮疯狂的岁月,而现在却只能唱着“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有时候又突然释然,所有的人都是从陌生走向熟悉,或许世界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灰暗。
只是那些尝试着互相走近的日子里总是有太多雨,太多黄昏,或者太多似黄昏的灯和太多正被荒废的光阴。每个人都好似沉陷在梦中,梦里公园的铁门上锁,自己和夜色一起被阻挡在门外;然后看到身边的电杆像楼房的拐杖,一排排向城市的前方蔓延。
梦总不会太长,就像黑夜总要在早晨第一抹阳光洒落之时收起沉暗。梦醒之时,听到村上在《舞舞舞》里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然后我们相信了,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于是那个秋天终于过去。我们终于可以在淡白的冬日里,剪下一缕日光,作为祈祷。
隐约记得一个同学曾在秋天的风音里说:“这个秋天是洛比塔法则求不出的极值。”其实每个秋天都是如此,不可能同趋于零也不可能同趋于无穷。知足,方能常乐。这样一个看似空洞的秋季,一种看似绵长无尽的生活姿态,将会为我们铭记。
我一直认为快递是揭示着一个人终于离开原点到了另一个坐标的象征。寄件地来自家乡,收件人在异地。这说明他不再整天眷恋过去,而是接受了新的生活,曾经的人和事只是遗落的记忆,之所以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偶尔回忆时,呈现出朦胧的温暖,在冬日独具一格。在初冬气温只有一位数的清晨,突然欣喜地发现之前根本查不到记录的快递已经到了。原来它们一直在一个看不到的地方转啊跑啊,只是我唯心地以为只有在看到的时候才是真实存在的。物理告诉我们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时刻,而无处不在却隐于时间轴之后却不只有时间。然后就会在拿到快递的时候,想起它们来自的那个城市中的那个角落和那些人,想知道那里的气温是不是和天气预报里说的温度一样,还是这一刻是相同的,下一刻零点零几的微弱变化稍纵即逝难以记录,难以传送,以至被否认了存在并得以广而告之的意义。
当我们终于可算融入的时候,冬天也以其凌厉之气占领了校园。在坠落着厚重的雪,呼啸着尖锐的风的冬天里,我们依偎在新同学身边互相取暖。生活已经变得紧凑有序,步子渐渐迈大,迈进看不清未来的未来。
有时候,我们等的不是什么人或事,我们等的是时间——来让自己逐渐改变。
寝室的生活却与日渐灰暗的天空相反地开始变得明朗。每天放学后,几个人跑到学校各院的楼顶,每个院的建筑都有不同的特色,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发现后从窗口爬出去到露台上,冬日的风偶尔严寒,飘扬在风中的发丝却是激荡的。周末结伴去乐购买水果、买牛奶,或者大老远坐地铁找一家小小的店听一个女人在里面吹一种乐器。下午空课的时间里在文汇路上骑着车,听风从两车中间飘过,那些时候可能是在谈论班里的新故事,也可能是讨论晚饭的事宜。也有的时候晚上突然兴起情人坡去夜游,那样的黑夜没有月光和星光,彼此的手背却仍有亮色,争论着是不是会有萤火虫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亮,然后讨论黑暗与光:如果黑暗有理由,那么光也一定会有。
我们寝室公认的冬天里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回到寝室拉上窗帘,挑个安静的午睡时间,把手提放在床上,倒一杯不冰也不热的水,躺在床上看一部电影。每到这个时候,有人看着喜剧轻笑,有人看着悲剧落泪,所有的笑和泪在空气里回荡,却不会打扰其他人。不论如何,每个人都一直维持沉默入迷的呼吸,直到银幕正中央映出几个字:The end。字并不大,恰好占据此时的整个视线,以及尚未从剧情拉回现实的半空白状态的脑子。不等到片尾曲唱完,屏幕全黑,往往不情愿挪动身子,沉醉在纯属虚构的情节中。影片本身没有情感,是在观众一个个不自觉地对号入座之后,那些尘封已久、原以为已经被彻底遗落的记忆,才赤裸裸地像泄洪一般滚滚而来。然后交流声此起彼伏,看完励志剧,感叹就算是理想如电影,也终究落空,何况现实如生活呢;看完悲情剧却学会坚强:就算是经历生离死别,也还要朝天空微笑;分享喜剧里的搞笑情节时,不约而同的笑声让冬日的寒冷逐渐融化。
慵懒的日子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文艺偶尔泛滥的时候给室友出个上联:彼时在你看不见的静水之下,室友接上来一句:期末考试正要浮出水面。
是的,冬天的齿轮转到1月就卡住了,那里躺着四个字:期末考试。然后就开始担心自己如贫民窟般的白洛嘉区能不能应付的了。有些事情如交论文、查资料,虽然有难度,但是我们还有百度。而有些事情,比如大篇大篇的理论、数不胜数的名词解释还有整本整本空白的练习题集,无能者无能为力,无力者只能靠意志前行。而我们就像下午三点钟那种人,做点什么吧,又会觉得太迟,不做点什么吧,又觉得还太早。然后到了再也不能推迟的时刻,学会早起去图文占座,学会刷夜,直到太阳升起,从地平线上。期末考试以我们明白“you get what you deserve”落下帷幕。每当这时候总羡慕七堇年能在19岁的时候那样潇洒地说:其余洪荒滔天都与我无关。
白色和绿色,冬天和春天,中间其实只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它们能够互相清晰地看到对方,一起感受着时间流动的节奏。当寒冷迈向温暖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跨过了一段微小的距离。
在新一年的春天,我们又回到学校。刚开学的时候去年的期末考试成绩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地烙刻在心里。于是,我们告诉自己,多去图文吧,那里有明晃晃的大理石地板,有躺椅在石椅上仍让人觉得正襟危坐的鲁迅,有充满生气的各种语言混合的诵读声,有静静的只有翻书声的自习室的空气,还有你走一步就诡异地跟着你跳亮一根的阅览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
一开始去图文确确实实只是为了逃离寝室慵懒的气氛。书桌上,离手最近的地方永远有一杯颜色温柔的咖啡或者奶茶。我可以不喝,只是在瞥见它或者只是想到它的时候,心里可以暖暖的,暖到在再三犹豫后把教科书放到正前方,把电脑放在左上角,然后那些以前本没有习惯去吃的零食,现在成了每刻搜寻的对象。意识到堕落的迹象,可能是吹着上海早春如夏末的暖风时,也可能是曾经最喜欢的雨在这里变得锐利而厌倦时。
没有想到的是图文却潜藏着比寝室更大的诱惑。那些书架里封面温柔的书,站在阳光里,就那样安静地模糊了我的信仰。我是一个不喜欢太刺眼的阳光的人,所以总是挑一个没有阳光的角落翻着书页。有些时候看小说,任凭它们用一段段跌荡起伏的情节骗了人把整颗心摔落沉陷在其中。有些时候看散文,可以平铺直叙到枯燥乏味,也可以用词斟酌令人手不释卷。那些文字,那些来自符号间的温暖辐射,让人忍不住就想用手去与那样坚韧或柔软的字句摩擦,感觉阳光温润,时间停止不前,心情沉静如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让人各种向往又各种纠结的活动和社团。手机里收到一条条各个社团发来的活动预告,眼前却是一摞摞看没复习的教科书。然后终于相信大人们说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我们已经过了读书活动恋爱三不误的年纪。我们总以为,有些事情是来不及的,而有些事情会来不及。并且总是调错了两种事情的位置。
郭敬明《小时代》里的上海无爱,九号线到三号线的地铁微长,暮春渐渐由黄转绿的上外的情人坡上开始出现白鹭和云雀跳跃的身影。有男孩唱着《黑色幽默》给女孩撑伞一起走在雨里。也有女孩心碎时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醒来又沉醉。有男孩过得比难以下咽中药还苦,却一直保持喝完中药后吃的糖一样的甜甜的笑容。也有女孩虽然安慰已经不能自给自足,却还是愿意分给踩着自行车带自己绕遍学校的他。有人说在一起吧,有人说分手吧,曾经一起在天空下的欢笑,也都会和掌心墨绿色乌青一起淡褪。最后所有人说的都是感谢,感谢你陪伴我,即使不是每一步,但这一次,就算倒下我也要自己撑。每一场风雨都要自己走出来。每一段感情都是一种成长。
然后夏天终于要来了,雪碧、冰激凌、人字拖、大大的太阳,火热的、动感的夏天。
浮躁了太久的我们开始想要稍稍与人群脱离几厘米,如果一直浮在空中就只能看到昏暗路灯光所指向的混合的尘埃,而我们希望与众不同、希望独树一帜,即使只是成为方向任意的零向量。
已经越来越抵挡不了脑子里纷乱的想法,却不得不控制表达的欲望。就像细胞生长过程中会逐渐丧失全能性一样,人也会慢慢习惯选择性表达,对物,而不是对人。虽然总会叹息曾经的锐意已经钝化,现在很难精准地捕捉到转瞬即逝的灵感,却不愿让所有想法葬在心里化成泥,再一点点慢慢分解,最终只是白纸空落的下场。就像夏天晚上突然降落大雨,车棚顶上响起沉重的季节的脚步声,后面男生寝室楼传来的却只是狼吼一样的叫声。
一个人的写作总是这样的,就像巧克力,味道醇郁却伤胃。空白纸张远比聊天界面更能提供灵感。所有影子里的悲伤与骄傲,都要靠笔,靠忍受孤独,靠每个夜晚书桌上台灯照亮的一个小角落的光明书写出来。把快乐写进去,把忧伤写进去,把偏执写进去,回头翻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找到了能使自己坚强地站在土地上的东西。然后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却值得我们去拼命;有些路明知道走不到头,可是又一定要走谁也拦不住。有些方式明知不能解决问题,但总要尝试,就像我们总会接受有些水果只能洗掉表层的味道。
所有的所有,告诉我们,很多时候是得不到,但是没必要因为付出得特别多就特别伤心。有些时候,就应该在八九月的台风即将把我们推向边界时干脆离开,大雨中会响起又一首歌:“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弱。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代替我,观察离开后的变化。”
天空凛然远去的是秋天,风从袖中过的是冬天,鼻子发酸微痒的是春天,等到发觉的时候,夏天已经结束。而在新季节第一天的黎明到来之前,该犯和不该犯的错误我们已经全都犯过了。
我们将会记得的是:生活如此之美,值得灵魂为之起鸡皮疙瘩。
(法学院 法学系 章舒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