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姜老

发布者:发布时间:2012-05-17浏览次数:339

今年是著名翻译家姜椿芳诞辰100周年。姜椿芳先生是我文学翻译引路人,往事回首,我无限感慨,我得感谢他对我翻译的启蒙教育。1987年6月10日大清早,我轻叩了他家的门,出门迎接我的是他的一个儿子和大女儿姜尼娜。不是亲戚,只是通过信,不曾见面。片刻工夫,姜老从上房走了出来。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因为姜椿芳是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会长和《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总编辑,他当时备受各大媒体关注。我只是报刊上了解他在主编中国第一部大百科全书,预计75卷。同天中午在姜老的帮助下有幸拜访著名翻译家杨宪益,聆听教诲。

我初一年级时对英语有兴趣,想当翻译家。上高中业余读《中国日报》(英文报纸,当时刚创刊),自诩胜任翻译工作。高中毕业后赴北京、天津、郑州等大城市想购买原著来着手翻译,但绝望之至。于1984年11月我很冒昧地、不知天高地厚地给姜老先生写了一封求援信,诉说了我对英文翻译的兴趣和苦恼。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是12月27日,姜老居然给我回信了,我欣喜若狂。姜老在信中首先对我进行鼓励,然后告诉我说,新书要请外文书店向国外代订,最好请国外的朋友代购。找些旧作,先练笔,然后再找新书译较好。

我一个农村孩子,哪里有什么海外朋友?不可能买到原著。通过外文书店购书,一般要由机关根据书单预订并要付外汇。我的信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期待,姜老看后,立即托中央编译局图书馆采购员帮帮忙,要我耐心等待。这条路眼看走不通。于是又写信求他想办法代购。我的确不知道他主编的百科全书是那么艰辛,为了组建作者队伍,他需要走遍江南江北,挨家拜访和邀请;他也需要写作。

1985年6月25日姜老托编译局采购员购了三本英文原版小说。他说,收到书后,可阅读试译,以资练笔。

我一收到三本书,就开始翻译。同年九月底译完三本长篇小说。我母亲把我那种翻译叫做囫囵吞枣式翻译,戏谑地说我是“突击队长”。我把其中一本译作《杰基尔大夫和海德先生》(罗伯特·路易斯·斯蒂芬逊著)寄到了北京《外国文学》杂志社。

《外国文学》退稿后,姜老回信说:“你译国外名著,而名著都是有译本的,即使节译,也难被采用。初学者练笔,不在乎早日发表,但是既然翻译,当然想发表,先在地方报刊上试一下,也许能采用,中央大刊物就比较难了。还是找到新材料试译吧。”姜老一开始没有诤言直谏地指出我的文学功底差,也许是因为怕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吧,也许怕打击我翻译那种昂奋执著和上进心吧!

我想让他买些英文原版刊物,先从短材料上翻译。他于1985年12月7日回信说,托人买西文刊物,已多时,未买到,后托人购三本旧书,都是古典小说。曾托外文局杨宪益同志(《红楼梦》译者)送几本西文刊物(旧的)给你,他已答应,但迄今未寄来,因此那三本旧书也没有寄给你,现在看来还是先寄出吧。

收到三本古典小说后,大概三个月又全部译完。其中一本译作寄到哈尔滨某家外国文学杂志社,结果他们只是退了译作,未退原著,我向杂志社追要原著,但是他们没有答复。

译完书后,无事可做,只好又向姜老求助。于1986年5月3日姜老托秘书给我寄了八本近代英语小说,秘书说,这些书都是一个美籍华人送给他们的。姜老赴上海出差,所以才由她寄书。

我翻译匆遽,一译出一本,就把体会给他老人家寄去。其中我谈到了译名统一问题。姜老看后,回信说,写小说、作剧本、搞翻译,人们都有一个记叙,首先必须做到人物不要弄混,尤其在姓名方面,不要弄错是最低条件。剧作更要把每人的性格、特点、语言习惯、身份、口气都要前后统一贯穿,译名要统一,译名的用字不要乖僻,也有一个各国人姓名习惯的用法,英文和法文、俄文等不同。

又译出了《避难所》,实际上是翻字典的结果。没有文采。翻译时间稍长一点,又让一位语文教师匆遽地修改一遍。

接着又译出《我是滑稽可笑的姑娘吗?》和《五号床有只蝙蝠》。自然我又向他老人家回报一下翻译情况。于1987年1月28日回信。这封信十分重要,大有裨益,至今受益匪浅,对外语专业学生来说,是指南针。搞文学翻译,离开本族语(汉语)单凭钻研外语,是徒劳的。只有中外文齐头并进,才不至于出现西式汉语,即生硬的汉语,才能让世人接受外国文学。这封信是这样的:现在要注意的是语言的精练,即使是平铺直叙也有文采,这才能使读者玩味无穷。鲁迅(现在已感较旧,但他的造诣很深)、茅盾、巴金的作品以及现当代的作家的作品要多读一些。读了,还得有实践,翻译是实践,自己写作,记事也是实践。在这方面要下苦功夫。

关于语言的精练,说实在的,起初我并未重视。现在越发佩服大师了。

我们的老一辈翻译家个个都是作家。比如巴金、傅雷、叶君健、叶圣陶、曹靖华、萧乾等。他们之所以翻译那么多传世佳作,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文学家。他们文笔优美、相比之下,我们年轻人的国语水平逊色多了。要想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有在国语上所下功夫超过老一辈所下功夫,才有可能。

我现在之所以有这样感慨,是在姜尼娜阿姨和我母亲“耳提面命”下才了悟大师的谆谆教诲。从1996年开始博览中外名著,把名著的妙语经过再次加工用在我的译作中,就这样我取得了一点成绩。

对初学者来说,不可能翻译出版长篇小说。于是就专程赴京拜访姜老。就在那一次见面中,姜老要我今后注意选题问题,并答应托《中国翻译》杂志尽可能给我提供翻译的机会。

1987年7月1日《中国翻译》李晓虹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译协会长姜老向她介绍了我的情况。姜老特嘱咐她们尽可能为我提供一点锻炼提高的机会,一则了解一下我的具体情况(如年龄、学历、职业、经历、兴趣、特长),二则看她们能为我能做些什么,我对她们有些什么具体要求。她们会刊《中国翻译》杂志,并不刊登翻译作品,在《国外翻译界》栏中有时刊登外国翻译理论文章的译文。

我回信后,《中国翻译》于1987年12月17日给我解释了原因,并指出我信中的文笔有问题。这一天也是姜老逝世的日子。姜老当时正忍受病魔折磨,在病床上他还牵挂着我这个在翻译领域尚没有一点成绩的“小小学生”。我非常感动,又十分内疚。更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拜访竟成了诀别。75岁的姜老在北京病逝。我再也不能和他通信,再也不能向他当面学习了。相比之下,我也是教师,对待差生则置之不理,没有信心,敷衍了事,所以大师嘉言懿行着实让你恧而沉思……让你禁不住泫然泪下。

他胸襟坦荡,不图回报,教我正直做人,看望那一次,我给他捎几斤香油。我走后,他让秘书9月15日下午随信寄20元钱。说:“因为上一次你来带来了香油,我们当时收下,非常感谢你,给我们带来了质量很好的香油。我们一直想着:该给你寄香油的款,但是因忙,没有及时给你寄去,非常抱歉。”

现在我翻译短篇小说,开始注重选题了。翻译那些让人感动,让人回悟的作品。不翻译那些无聊的作品,所以看了不少原著后,才选一篇翻译。

敬爱的姜老,您去世后,您的大女儿姜尼娜一直关心和帮助我翻译,实现了您的嘱托。她请大百科出版社编辑杜友良和您的学生濮阳翔修改我的译作《美国教育体制改革的浪潮为何不会有成果?》;她还请中国人民大学导师杨慧林和大百科出版社编辑王小青帮助修改我的译作“离婚”。1994年《名作欣赏》第5期发表了我的译作“离婚”。

这二十多年来,我教的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教学质量也年年提升,业余翻译的文学作品在《工人日报》上发表了“小女孩与牦牛”、“招聘”、“给母亲一个地方”、“试着飞翔”、“再婚”、“雨季过后”、“妈妈的玫瑰”、“汉楠的一束兰花”、“依旧沉湎冬季”、“母亲们”,又被《读者》、《中华活页文选》、《散文选刊》、《儿童文学》、《中外童话画刊》等杂志转载;还出版了专著《中学生英语捷径—翻译教学法初探》和译著《中学生英语捷径/阅读—翻译教学法/英汉对照》,出版后,被国家教育部评为全国教师论文论著三等奖,也算是有了一点小成绩,而这一切受惠于姜老多多矣!他老人家要是能看到我的著译该多好啊!他要是亲眼看到他为总编辑的中国第一部百科全书出齐该多好啊!姜老生命最后10年付出那么大的心血,但是赍志以殆,不禁让人黯然神伤……夜阑人静,多少次我看见满天繁星似闪烁的绿宝石悬挂在天幕中熠熠生辉,哪一个是您,大师?我知道,您是天使,在星河中默默注视着我们。多少次挫折,我想到的就是您,您的善良谦和,让人觉得人间是那么美好;多少次我捧起您主编的煌煌巨著,让我觉得那些挫折正是磨砺的机遇,不因拂逆而消沉颓废。无论岁月怎样流逝,但是永远磨灭不了对您无限的怀念!(作者杨小龙,中国翻译协会会员,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著有《中学生英语捷径—翻译教学法初探》;译有《中学生英语捷径—阅读/英汉对照》;发表文学著译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