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SU•悦”:上海故事
作者:     更新日期: 2013-01-08     访问次数: 209

不止一次我有这种感觉,睡醒还没起来,就必须提醒一次自己是在上海,然后精神才能像钟摆一样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晃过来现实这一边,全然忘却我呆在这个地方已经两年。我不知道这样提醒自己有什么意义,或者人类本来就是种需要空间踏实感的存在。毕竟一个人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是常事,但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就是出事。

两年前初到贵境,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松江是上海的址山。址山是我来自的地方的一个比较偏远的小镇,但不同的是,松江还可以以上海的文化源头自居。只是在中国,很多这些历史悠久的地方,现状反而很惨淡,除了因为其资源已经在历史上开发殆尽和地理优势在古今变迁中消失之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仅存的一点古迹大多都在城市化扩张中被莫名其妙地铲除无遗,历史灿烂,政府拆烂。到后来认识到可以靠古迹来发展旅游业了,悔之莫及,连忙在原地或附近重新仿造,可惜无原物可依,只好按还没拆的古迹建。水乡石桥长竹篙,白墙飞檐红瓦顶,仿得多了,结果整个地区的古镇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高仿,劳民伤财,又没意思。

但在外地人看来,上海是很不容易落俗套的,因为她叫魔都。从来在经典的艺术作品里,坏人都比好人出彩且有个性,恰如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大都差不多,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坏的东西总是比好的东西更多样更独特,而如果上海沦为与其他二三线城市一个模样,就连小妖都算不上了,遑论入魔。说来我从前并不知道这个是上海的别称,听到的时候也只觉得这与一个电子游艺城的名字相仿,直到我一次次被人问候“你在魔都过得怎样”之后,我才意识到要搜一搜这名字,太后知后觉。

所谓不易落俗套,凭什么这样想?凭以东方明珠塔为中心的陆家嘴,还是对岸的外滩十八号。只有这样想的人自己知道。然而这样不可靠,因为每个城市都会有自己的记号,所以假使你像古人一样沉吟一句“此人仪表不俗”,然后就断定对方终非池中物,这可能只是一厢情愿。而更多人认为,有钱的城市自然脱俗。只是中国有钱的城市虽然不多,但已经不少,脱了没钱城市的俗,怎保证不会得有钱城市的俗?

曾经这里的同学说,上海真不是一个旅游城市。我说你错了,上海其实是华东地区最大的旅游城市,因为上海人民在本地没地方可玩,节假日驱车到周边省市度假已成习惯,常常人流规模达数百万,这么大的旅游群体,怎能说这不是个旅游城市,应该说她不是一个被旅游城市才对,好比研究课题不应该叫研究课题,要叫被研究课题。但无论如何玩文字游戏,此前,我都认同上海的景点游无可游,可有可无。我也会去告诫那些仰慕上海光环的朋友别抱太大期望,说除了CBD那一带和一些民国遗迹,剩下的基本上你留在家乡都可以看到,而且可能比上海的更好。然而到了现在,我不自觉地思考,到底我们一直是在用怎样的酸性试纸,去度量一座城市的价值大小,有多少美好风光,光荣历史,还是蜚声海外的景点?

“那里的人怎么样?”去年我回家后,我妹妹问。

如果你来过上海,你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至于我,这个问题则转折了我所有关于城市的观点。景点是灰砖白石筑成的,历史是政治经济的产物,但它们的深处,却是人。可能你已经在无数地方看见过鲁迅公园里的鲁迅像(事实上我们图书馆就有一个),可能这里的小笼包你回去自己也可以做,也可能四川北路的洋楼还不如哈尔滨的好看,可能这里就是那么的俗不可耐,啥都有,却又啥都重复,等于啥都没,但唯一的是,这里的人是不可重复的。另外,人又是很多东西的创造者,包括你注重的景点,包括你注重的历史。他们的山水决定了他们的特质,他们的特质又决定景点和历史的形态。这链条上的三环,山水不一定都秀丽,景点和历史不一定都吸引,但人却是最鲜活最形象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个城市都不可能俗,因为她外表即使再一般,她的人民也各有模样,而且擅长按自己的风格去塑造她身上的各处,好比人人都有自己举世不二的基因。而我尊敬这种城市的基因,它们像茶越品越香,又如琥珀沉郁悠久,它们值得,也经得起所有外来者的探寻。

近来天气不时有阵雨,从徐家汇转一号线,要上地面步行到另一个入口,刚走上来,迎面就嗅到初夏傍晚雨后的凉快。出口处横亘着一条末端是繁华大街的小路,行道树种得很密,风不大,树叶却交响起来,反烘出的安静使百步外的车流声显得虚幻。忽然间,小路边一阵歌声飘起,拉丁风格的音乐,一个声线醇美的女人用悠然的腔调唱着哀而不伤的歌词。侧头看,是一个小贩倚着小车,在卖酒吧音乐的光碟。暮色里他叼着烟,神情自在。

“这音乐配上这傍晚,太浪漫了。”一个赶地铁的男人走到这里,不由自主驻足在旁,边听边说。

“对啊。”他身旁的女人点头,依偎着他,像一只小鸟好奇地往小贩那边张望。

上海故事。

(国际工商管理学院 温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