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泠

渔唱歇，醉眠斜，渡口寂寞。

夕阳予以河水浅浅的温存，瘴气在静静的水面上模模糊糊地漂浮着，笼罩着整个湖面。

渡口就在这朦朦胧胧里苍凉地立着，“嘎吱”一声响，最后一只小小的舟撞了岸，那老渔夫晃晃悠悠地将纤绳拴在斑驳的木桩上，带着一怀不喜不悲的心绪走回到家里去了。

渡口已荒废了很久，前朝的繁盛留给她的除了岁月无法淡褪去的沧桑，便一无所有。她已不再奢求什么，她见过的太多了，她现在只愿在这里静静地立着，独享着一份寂寞。

 

觅渡，觅渡，渡何处？

他们在寻她——遗失的古迹，前朝的典籍上将她记载得太完满了。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腥风血雨甚至是枪林弹雨，她究竟还存留于这个世上与否？

她究竟在哪里，他们不知道。

无所适从，让他们对她的神秘心驰神往，觅渡，渡在哪里？

考古家们一条河一条河地苦苦寻觅这看似不真实的一处，得意，失意，顺境，逆境，他们都不曾止境。他们中有面庞白净，稚气未脱的小伙子，也有已是鹤颜白发，历尽沧桑的老专家。他们神往那份历史的，那份过去的，那份繁荣的美，像在渡口这一头的人们，急于等待渡船从那一头的回归。

旅行家们也在觅着她，纵然“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他们心目中的那种神圣与美丽，代替了那份苦楚与无奈的凄凉。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从来就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对于她，大概也只是梦里和想象里残存的那么些个记忆。但人云亦云，他们知道她是美的，是值得探寻的，像在漫漫的长河边徒步的人们，神往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停泊的小船，和那牵制着小舟行走的木桩，好将他们立刻送到对岸美好的世界里去。

觅渡，是他们的小理想。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或许他们的小理想都实现了。

她静静地立在那傍晚氤氲着雾气的河边，立在向晚哭泣的夕阳里。

他们看不见夕阳的哭泣，已欣喜地发了狂。他们的喧嚣，打破了小村庄的宁静。渔民们很奇怪，他们眼前这个不久将废弃的渡口，竟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慕名而来。

听见了吗？涨潮的声音。河水也在哭泣。

她迷茫了。

她那些用来记忆的一切，似在转瞬间全都不见了，一夜之间。

那一只只的小舟，都不情愿地离开了，只剩下一只陌生的越发破旧的小船，被牢牢地用一根涂了蜡的绳索固定在她的一根木桩上。

木桩上，早被工匠打上了几个大钉子，她疼。

她看见自己身边的青石板上压着一块硕大的石头，上面写着：尘渡。这是她的名字，几百年前，她天天听见别人这么喊她，现在，她看见人们对着这块石头说她的名字。“我才是尘渡！”她奋力地呐喊着，风蚀残年的她微弱的声音鲜有人领会。

她无法叫嚷命运的不公。

她看见考古家们眼中的满足，看见投资家们眼中的贪婪，看见驻足欣赏石头的人们眼中的虚伪与茫然。

不久，她身边的泥地变成了水泥地，一个气势雄伟的码头建造起来。一艘艘硕大的船只在水面尽情地穿梭，水里的鱼渐渐消失了。

那天，她处在清早混沌的睡梦里，忽察觉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她仿若看见了希望。猛然睁开她苍老的双眼，欣然地见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在她面前好奇地仰望着什么。

“爸爸，我要坐尘渡的豪华游轮！”

“好的，好的......我们来得早，一定能坐得到的。你当心点，别从那烂木头上掉下去......”

她哭了。

油轮的汽笛声响起，远处稀疏的芦苇丛里，扑腾扑腾地飞走了一只只鸥鹭......

 

修渡，修渡，莫愁路......

她奄奄一息。

那天，来了一群人，在她的身边驻足了好一会，便离开了。

第二天，那个叫豪华邮轮的东西不见了，那原来被水泥浇筑上的地方，被填了新土。老渔夫的眉头皱得紧，到了她身边就哭倒了。一伙人帮着忙将木桩上的钉子拔掉，又把那艘无言的船拖走了。老船夫让大伙把从深山里选来的已经枯死的木头贴着渡打下去，好做新的扣船的桩。

络绎不绝的人渐渐散去了，浮华散尽，一切都回归淳朴的芳草地，偶有三三两两前来觅渡的人，古村里的人们欣欣然用那古老的浆和船将他们渡到对岸去。

后来，有人从船夫的手里接过桨，轻轻地晃悠悠地在水中栖息，去河岸那一头眺望这一头的渡口。这一头，依旧是静静的，渡走虚假的繁华，那种浑朴的元真如含羞草般的轻柔，修葺了人们心灵的渡口。

水面哗哗的荡开一层涟漪，远处传来渔夫的歌。

再后来，村子里来了一群不知名的人，他们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安了家。有觅渡的人来，他们便将寻觅者带至她的身边，跟他讲她的身世。动了恻隐之心的人们，若提出要渡到那头看看，他们便解开纤绳，请那些人坐进小小的船舱里。船行到河中央，他们总会回头望一望。觅渡的人们问他们在翘盼着什么，他们淡然地一笑，从容地说道：“我也曾向你们一样苦苦地寻觅人生的渡口，在找到了那一个渡口之后就奋不顾生地涌入争渡的潮流。随波逐流，我目睹无数的人们在争相渡过人生之河的时候失了船。累了，失败了，才知道渡口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摆渡自己，更是为了摆渡他人，摆渡人生。这渡口，让我重拾了那份宁静与澄澈，我在这里，看见了真实。”

觅渡的人们明白，眼前的摆渡人，是个修渡人，是一位圣者。

 

潮水慢慢地回落了。

寻梦的眼睛捕捉着遥远的过去和懵懂的未来，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

忧患大，是非多，心灵的渡口也寂寞。

 

（阿拉伯语系 石天）